他放下报纸,直视周铁砚,“如今,永昌、光武二帝雄才大略,再造乾坤,其所深恨者,莫过于此!其所欲为者,莫过于以铁腕扫荡积弊,刮骨疗毒!姑父欲得圣心,正应在此处着力!”
周铁砚眼中精光一闪,仿佛被点醒。
是啊,陛下在升龙城那几道石破天惊的谕令,削减学费、力压学官俸禄、严控拨款,哪一条不是直指贪腐要害?
陛下要的,就是能斩断这朽烂根系的快刀!“说下去!在京大,如何着力?”他追问,声音里带上了急切。
冯三郎成竹在胸,缓缓吐出八字真言:“刮骨见髓,破而后立!”
他起身踱了两步,烛光将他的身影拉长,投在墙壁上,带着一种谋定后动的压迫感:“京大积弊,非一日之寒。上至饱学鸿儒,下至门房杂役,盘根错节,早已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利益之网。旧人不去,则新人难进;沉疴不除,则新肌不生!姑父若只是循例查账、抓几个出头鸟,不过是隔靴搔痒,难动其根本。纵使一时风清,待您离任或风声稍缓,那腐肉烂疮,必定卷土重来,变本加厉!此乃治标不治本,绝非陛下所望之‘刮骨’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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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铁砚听得心头震动,隐隐猜到了冯三郎的指向,但那个念头太过骇人,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。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冯三郎停下脚步,转身,目光如炬,斩钉截铁:“重病须下虎狼药!姑父当行霹雳手段——将京大现有教职人等,无论教授、博士、助教、书吏、账房,乃至洒扫庭除的杂役、看守门户的门丁,一律就地解职!”
“哐当!”周铁砚手中的粗瓷茶碗失手跌落在地,摔得粉碎,滚烫的茶汤溅湿了他的袍角和靴子。他却浑然未觉,猛地站起身,失声道:“三郎!你…你这是要自断根基,掀了京大的屋顶啊!两千余人!顷刻之间尽数驱逐?这…这如何使得?必致大乱!天下士林的口水都能淹死我!”
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学究气得晕厥在地,看到愤怒的学子围堵衙门,看到弹劾他“败坏斯文、动摇国本”的奏章雪片般飞向御案。
“根基?”冯三郎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,“姑父,那些盘踞位置、尸位素餐、甚至同流合污之人,是根基,还是附着在京大这棵参天巨木上吸髓敲骨的毒藤?至于士林清议?”他拿起那份邸报,指尖敲打着上面一行小字,“陛下升龙谕令,学费五两,学官俸禄五两,已是昭告天下,要彻底斩断这虚高俸禄供养的畸形利益链!陛下在前,已为姑父劈开了最大的荆棘!此乃天时!”
他逼近一步,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:“姑父莫忘了,天下承平日久,人口滋生,多少饱学之士困顿于市井?多少寒门俊杰苦无晋身之阶?京大这两千多个位置,是多少双眼睛死死盯着的肥肉?亦是堵死后来者上升通道的巨石!将其搬开,非但不是自毁根基,反而是清淤疏浚,引活水入渠!此为地利!”
周铁砚喘着粗气,胸膛剧烈起伏,冯三郎的话像重锤,一下下敲打着他固有的认知壁垒。他想起自己都察院办案时,那些地方衙门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是如何阻碍查证,如何互相包庇。
京大,何尝不是一个放大了千百倍的衙门?旧人不去,新人如何施展?陛下要的新气象,如何建立?
“就算…就算解职可行,”他艰难地开口,试图抓住最后一丝疑虑,“两千个空缺,一时之间,哪里去寻这许多合适的人手填补?若青黄不接,教学瘫痪,我周铁砚更是百死莫赎!”
“姑父多虑了!”冯三郎眼中闪烁着智珠在握的光芒,“人手?遍地皆是!今年新科及第的进士、举人,才情正盛,热血未冷,此为一!历年积压的往届毕业生,其中不乏真才实学之辈,只因无门路、无背景,被迫流落市井——或于酒楼客栈屈身跑堂,或在商铺货栈充当账房,甚或潦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