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奶奶将烟袋锅在炕沿上磕得“当当”响,烟灰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褥子上。她眯着眼瞅着窗外卷着沙砾的风,喉间发出一声浑浊的叹息:“同意吧,不同意能咋的?”满是皱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,像块被雨水泡透的老木头,“咱这小胳膊,拧不过人家大腿。”
李母猛地抬起头,鬓角的碎发黏在泪湿的脸颊上,声音带着哭腔发颤:“妈,那周建华一分彩礼都不给啊!小娜嫁过去,那不就跟白送一样?再说二小子还在乡下呢,上次来信说腿冻得流脓,让他帮忙调个县城临时工都不肯,这婚结的……我这心里堵得慌!”
“堵得慌也得咽下去!”李奶奶横了她一眼,旱烟袋往炕桌上一拍,“科长明说了,不同意就是干涉婚姻自由。这帽子扣下来,咱家经得起折腾?你当还是旧社会,嫁女儿能讨价还价?”她指节敲着桌面,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上,“小娜那工作还没转正呢,临时工!人家说换就换,到时候工作没了,还得下乡去啃土坷垃,你乐意?小娜那孩子心高气傲的,到时候不得恨死你?啥都没捞着,还落个闺女记恨,你图啥!”
李父蹲在地上,脊梁骨弯得像张弓,手里的自卷烟卷烧到了指尖才猛地回神,慌忙往地上一扔,用脚碾着火星子:“我这当爹的……窝囊啊!”他咳得满脸通红,通红的眼睛看向李母,声音哑得像破锣,“彩礼就别想了!能让小娜留在城里,就比啥都强!”
李母嘴唇哆嗦着,想说“可二小子也是我身上掉的肉”,可话到嘴边,却被李奶奶的眼神钉了回去。她望着墙角那袋快见底的红薯干,想起二儿子信里说“妈,我想吃口白面馒头”,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。
院门口的脚步声踏碎了沉默,张科长的嗓门隔着篱笆就传了进来:“老李在家不?”
李父李母像被针扎了似的弹起来,手在衣襟上胡乱抹着,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。
张科长往炕边一坐,二郎腿翘得老高,皮鞋底在地上蹭出轻微的声响:“老李大哥,大妈,想好了?周厂长还等着回话呢。”
李父搓着手,指缝里全是黑泥:“想……想好了,同意,我们同意。我闺女……我闺女也愿意。”
张科长满意地晃了晃腿:“这就对了嘛,识大体。周厂长说了,婚礼简单办,下班领个证,晚上找几个同志在伟人像前鞠个躬就行,不耽误工作。”他话锋一转,眼神在李父脸上溜了一圈,慢悠悠地说,“至于其他的,就别多琢磨了。周厂长的为人你们放心,亏不了小李。但要是有人想借着这事儿提条件……”他没说下去,只是端起李母慌忙递来的白开水,抿了一口,那眼神里的掂量,谁都懂。
李母的心沉到了冰窖里,刚涌到嘴边的“能不能给小娜买辆自行车”,硬生生被咽了回去。她看着张科长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,心里像被针扎得密密麻麻地疼——这哪是嫁女儿,分明是被人攥着把柄,逼着把女儿送出去,连句软话都换不来。
可她不敢说,甚至不敢皱眉。
李奶奶看着张科长,忽然开口,声音缓了些:“科长,小娜年纪小,性子直,说话不懂拐弯,嫁过去还得请周厂长多担待。咱不求别的,就求她能平平安安的。”
张科长笑了,眼角的褶子堆起来:“大妈放心,周厂长疼人着呢。”他站起身,从公文包里掏出张纸,“那我就回去回话了,这介绍信赶紧开了吧,厂长这儿,这结婚申请也马上就批下来了。到时候办手续。”
送走张科长,堂屋里的沉默像块湿棉花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李母终于趴在炕桌上哭出声,肩膀耸得像风中的枯叶:“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……养这么大的闺女,就这么白给人了……”
李父蹲在地上,狠狠吸了口烟,烟蒂扔了一地:“哭啥?这世道,能嫁个领导还不好啊!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!”话虽硬气,可他望着窗外